認識賽夏族
這次隨著劉還月老師,走訪新竹縣頭前溪和鳳山溪流域,探訪生活於其中的民族,除了上一篇所提的道卡斯族與七姓公,這次旅程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二天在筑苑吃中餐後,聽到趙二哥的一席話,為我們介紹身為賽夏族人的他的眼中的賽夏族。
以往,對於賽夏族,我只知道矮靈祭以及矮靈祭相關神話,其他則一無所知。但即便這一點點的認識,跟賽夏族人眼中的歷史卻也大不相同。也許就像趙二哥所說的,這只是他個人的意見,但歷史的不同說法,甚至是以訛傳訛,在此又得到了一次明證。
不過,事後,對此我想到曾提過的一套書,在科幻小說有名的經典-艾西莫夫的基地系列,書裡提到人類文明崩壞過程中的種種徵象,比如說說科技的被遺忘。但有一段提到,基地市長知道帝國來的高官對於考古有所研究,於是投其所好的問他對於「地球是否是人類起源」的想法,而且問他是否有親自到地球探查過,結果高官回答,不需要到地球,還覺得去地球有什麼用,認為只要比較各家的說法就可以知道真相了。因為在網上查了賽夏族的資料,關於Pastaai的解釋,以及祭歌歌詞的意思,都好像出自同樣的幾本書,但和趙二哥的講法似乎有一點不同,但卻從沒有人質疑,似乎現在也沒有從新找賽夏人來翻譯這些歌詞,台灣這方面是否就掉入基地系列中所預言的帝國衰敗呢?希望不是。
最後,節錄劉老師對賽夏族的介紹,以及趙二哥的談話,給大家參考參考。
老師
賽夏族是所有原住民民族(傳說)中,唯一一個,既是海洋民族,又是高山(狩獵)民族。台灣原住民系統中,生產型態可分為兩二項:一種是海洋民族,捕魚為生;一種是高山民族,狩獵為生。賽夏族則是兩者兼備。
在苗栗的傳說中,獅潭等地都是賽夏族的主要領地,但事實上,中港、後龍等地也都有賽夏族的祖靈的傳說。所以很多人類學家認為賽夏族是所有原住民族中唯一一個,真的是受到後來移民者的壓迫,才遷移到山上的。早期一般都認為:平埔族把原住民趕到山上去,漢人又把平埔族趕走,這些未必正確,比如說,布農族和泰雅在漢人來之前就在山上,這跟趕不趕沒有關係,而是生活條件的問題。唯一會有關聯的,而且很明顯的,在族群衝突過程中,不斷感受到彼此壓力的,就是賽夏族。所以賽夏族是一個很特別的象徵。
賽夏族人有一個很重要的概念,在他們的祖靈傳說中,常常跟海洋有關係,所以他們捕魚為生,就如住在向天湖的賽夏族,依舊跟魚有關。怎麼來的?這個證明了,雖然他們離開了可以捕魚的獵場,但時間不會太長。就像是,至少你知道你祖先做過的事,雖然你沒有做過,因為你沒有機會,這種類似的概念。
在苗栗縣,道卡斯人進來後,把賽夏族壓迫到中淺丘陵地帶;然後漢人再來的時候,道卡斯族往內陸遷徙,所以漢人住在海岸,而原來住在中淺丘陵地帶的賽夏族則被迫遷移到山上,這是比較明顯的。所以苗栗的獅潭、汶水以及整個公館等地,本來都是賽夏族的領地,新竹縣也一樣。就像是新竹縣的番婆坑等地,北埔就有一個地名叫番婆坑,這些地名怎麼來的?因為這些原來都是賽夏族的領地。就像資料上所寫的,水磜子在清道光年間是賽夏族的領地,這在文獻是很清楚記載的。這個說明了一件事,賽夏族本來是像阿美族一樣,是居住在海邊的民族,受到漢人(及道卡斯的壓力),才遷移到山上的。
趙二哥
先說說地名,大隘的地名。這個地方以前很多隘寮,就是從鵝公髻山到白蘭,延著崚線,一直到五指山、大坪,都有隘寮,然後僱請原住民當隘勇。那大隘這個地方是隘寮的聚集的大地方,所以叫大隘。部落從後面遷移到這個地方,我們的人都集中在此,很多老一輩的人就是當隘丁(隘勇)。就像部隊一樣集中管理,所以形成一個大的聚落。也就是一個比較大的隘寮的集中地,後來國民政府來了,或是一些學者來看,就變成了「大隘」這個字眼。
基本上,它是從這裡一直到北埔都有隘寮,有泰雅族的,也有賽夏族的,也可能是新竹這邊的平埔族,也可能有客家人。但現在北埔這邊講的大隘,又跟這裡講的不太一樣。北埔所謂的大隘,就是指寶山、北埔及峨嵋這三個地方,統稱大隘。他們怎麼解釋的,我是不太清楚,可是那裡所謂的大隘和這裡講的大隘的就不太一樣了。所以北埔的大隘山莊和這裡是沒有關係的。(老師:因為兩者距離很遠,沒有關係,就是那裡一個營區,這裡一個營區)。
說到我們的族群,從這裡到涼山,會看到一個叫sugalamu,那個地方是個交接口,是泰雅和賽夏的區隔。其實早期我們是不住這裡的,大概幾百年前,都是從北埔、峨嵋、新竹、竹東那裡過來的。所以要說賽夏族到底是從新竹地區,還是從苗栗、後龍一帶的平埔族衍伸出來的,很難確定,可能都是啦!我們的祖先也說新竹的三姓橋那個地方,好像我們有住過,那是不是這個三姓橋就和我們有關聯?還有北埔的采田福地(應該是竹北),那個地方,好像和我們這裡朱家,以及幾個長老都有關係。
如果這樣講的話,現在的賽夏族,可能是很多平埔族混合起來的。因為每個姓氏都有他自己的淵源,就像是-----家說他們的祖先是從大霸這邊過來的,朱家也是這樣講,但是風家不是這樣講,還有sawan的潘家、根家,又不是這樣,說他們祖先好像從後龍這邊過來的。還有其他的姓氏,也都是說我們是從海邊上來的。所以說早期可能沒有賽夏族,我是不太了解,但我看過的一些資料中,1890年以前是沒有賽夏族的,1890年以後才有「獅設族」。賽夏族的音可能經過好幾代的轉變,比如說獅設的閩南語發音就很接近賽夏。因為我聽過早期他們的稱法,可能經過演變或口音的問題,才轉變為賽夏。但翻譯過來,賽夏是什麼意思呢?只光「賽」這字眼,是有這個字,但「夏」呢?就不知道了。我們講「賽」這個字,就是「從哪裏來」、「從」的意思。如果說到「賽夏」、「獅設」是什麼意思呢?老人家大部份也解釋不出來。也有人翻譯說,這表示賽夏族是從「華夏」這邊過來的人,這也是勉強了一點。我們有一個故事,我們祖先是坐船從,不確定是「從」還是「到」,從一個很混濁的河流進來,或是從那裡搭船來,這個沒辦法考察。但如果說從的話,當然就是黃河,從那裡坐船過來,如果是到的話,就是濁水溪。這是我個的意見啦!不過,很多我們的族群都說我們是從海邊來的,大部份都是這樣,除了風家和朱家,說他們的祖先從大霸過來的,大概是這樣的。
但為什麼聚集在一起,以前語言不同,但現在大家都講的話一樣,這就很難講了。許多學者也說,賽夏族是從那裡來的,為什麼變成「賽夏」這個字眼?我們自己賽夏族裡的人都沒辦法翻譯這個字眼。比如說Tayal(泰雅),在泰雅族語中就是人的意思,達悟(Ta-u)也是這種說法。但賽夏是什麼意思呢?沒有人翻的出來,都不知道。(老師:賽夏族有很多家姓,他們是以家姓為主,而不是以部落為主)。我們有一個夏(hayawan)家,他們的故事又不一樣,他們說他們是從大溪來的,說他們在三峽跟鄭成功做過戰,他們是這樣解釋的。但是,怎麼說呢,我們沒有一個考察,也沒辦法去考察。可是從他們的故事,大概有一點可以抓到,我們不能完否認,說這是不可能的事情。因為這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,比如說,我跟我小孩講,我的小孩跟我的孫子講,可能會有一點偏差,但重點多多少少還是會抓的到。(中略)
像我們的祭典,大家比較了解的是Pastaai(巴斯答隘)。可是基本上,Pastaai的意思,依我的了解和觀察,重點不是在「矮人」這個方面。但是因為矮人,才會讓我們把這祭典弄的更好。其實它真正的意思,和以前其他的祭典,像豐年祭,是一樣的。基本上,它的歌詞裡面,沒有一個字是說要祭拜矮人的,所以你不說這是矮人祭矮靈祭)。Pastaai就是Pastaai,Pastaai是什麼意思呢?在我們的字眼中,Pastaai意思包括很多種,比如說,你參加一個運動會,那也叫Pastaai,人家的豐年祭,我們也叫Pastaai,其實跟矮人沒有關係。祭歌裡面,所有的11首到16首的祭歌裡面說到,我們從後面(這邊),矮人是在對面的山,碰到了以後,老人家想怎麼語言好像可以相通,然後他們唱歌,我們沒有聽過,老人家就跟他們學,學了以後,他們還教我們一些東西。然後,我們的Pastaai就會邀請他們。那時就已經有Pastaai了,而不是從矮人被我們拉下水了以後,才有Pastaai,不是這樣的。就是因為認識了,認識了以後,就會邀請好朋友來。然後,他們教我們一些織布、耕作,那就更喜歡他們,就邀請他們來一起跳舞,這就叫Pastaai。到後來,因為可能有些誤會,把他們百分之80到90滅族了以後,更懷念有他們的那些日子,就更把Pastaai提昇。
其實就我的了解,我們的祭典裡面,最重要的不是Pastaai,而是一個叫做Tinato。Tinato很多人會說是「敵首祭」,但更沒有關係,很多學者,包括我們自己的人,都把它搞錯了。其實,Tinato的意思,絕對沒有人翻的出是什麼意思。因為,就像我剛才所說的,它的音偏掉了。可能啦,我們也沒辦法去證實了。
但是,就我的了解,Tinato是,比如說我們做的籃子,裡面裝著打火石,還有那個打火石點下去會起火的東西,就是野香蕉,香蕉樹裡面的心,你看一棵香蕉就那麼一條心而已,把它曬乾,那火花一下去,就開始起火,我們就趕快把它引出來。這個東西是誰保管,就是tautauwazai(豆家、趙家)保管,就是現在所謂的豆家或趙家來保管。保管這個東西的人,一定要把它放在客廳的上面來保管。
以前的打仗,比如說跟泰雅族,因為一些誤會打仗,或是為了獵場而打仗,或是跟日本人打仗的時候,賽夏族的個性中都會分工合作,比如說,朱家負責Pastaai,在我這邊,tautauwazai負責這個地方,或大一點保護這個地區,所有作戰都由tautauwazai來主導。如果說,每個姓氏的一個長老,你是titjun(朱家)的長老,你的人被人殺頭了。其實,賽夏族以前沒有「殺頭」這個字眼,是因為泰雅族把我們殺了以後,為了要報復,跟他們學的;紋面也是一樣,為了要閃避他們,就跟他們學紋面,他們看到紋面,就會想,喔,這是自己人,就跑到別的地方去了,所以我們是不得以的。基本上,我們以前是沒有紋面的,可是時間久了,(大家就認為)台灣的原住民裡面,會紋面的就是泰雅族和賽夏族。
回到前面,如果你的人被殺頭了,我會去追踪,誰殺了我的人。如果可以自己解決,就自己帶武器去,但如果大呢?如果說你沒辦法解決呢?那你勢必要請tautauwazai這邊來決定。那tautauwazai一出動的話,他一定要集合部落所有的長老過來,不是餐桌啦,比如說火堆,一瓶酒就擺在那,大家談要怎麼解決,不是,先問緣由,先問是怎麼回事,為什麼要請我來?以前的taro umaw(趙明政)就是這樣子,以前賽夏族最後一個頭目趙明政,他不是在胸前有紋六個(三對)橫紋,以他為代表性。(由他)聚集在一起,大家討論,緣由是怎麼回事,知道了之後,他就會派人去勘查地形。(如果)到白蘭,經過涼山,他會打聽,前幾天是什麼人經過,而我大概會知道是什麼人到我這邊來殺頭的。就過去看是怎麼回事,我一面走,一面就會去看環境,回來了之後,就跟頭目講,那邊的環境怎麼樣怎麼樣。那幾個長討論了以後,我們就要派先遣人員,先走一段看看會不會有陷阱。所謂的陷阱,就是有沒有人埋伏,或是像打獵一樣,有沒有別的東西,都會先去勘查,那決定了以後,任何人都不可以反悔。我聽老人家說,如果大家這樣討論,taro umaw說:「好,決定了,就這樣子」,又有一個人說,我反對,taro umaw的刀子就這樣子飛過去。所以說賽夏族經過幾百年的戰爭下來,為什麼還是維持一樣的人數?最後主要還是在taro umaw的領導方式,決定的事情不要反悔,這樣子就這樣子了。
那你要請動我趙家,一定要把那個打火石(藍子或Tinato)帶走。為什麼呢?因為我不是去一天、兩天,可能要走一個禮拜。因為我這邊有碳,大家都可以來拿,但在山上那裡有碳呢?所以我在看,Tinato的意思不是在Tinato,音已經偏了,而是Tisnato,Tis就是打的聲音,Tisnato,他打下去就可以生火,跟殺頭沒有直接關係。我們從新竹遷過來,趙家的tautauwazai一定要第一個走,為什麼?因為他要先去看地形,所以他要拿這個。到了一個地方,他就(用這個)起火。我今天晚上住這邊,早上一起來就把碳埋起來,後面的人跟著,(看到了)就知道我們的先遣人員在這裡,tautauwazai在這住過,馬上開起來,有火碳,馬上可以起火,而tautauwazai又走了,又往前了,就一直到這裡。
所以說,Tisnato,我所認識的大概是這個樣子。就像剛才講的,為了要去殺頭,好像大家都講說,Tisnato就是敵首祭,好像它的意義就在這裡。其實,他們沒有談到前面是什麼意思,只是(談到)衍伸的問題而已。現在又有人講,那是慰靈祭,那又太偏差了。我是(這樣)認為,這是我個人的意見,大家可以參考,不一定要拿我的(話)放到你們文章(當做標準)。也許你們到別的地方去,問到這個東西的時候,跟我們的講法又不一樣。我知道的大概是這個樣子。
所以説,賽夏族的祭典中,Pastaai比較重要呢?還是所謂的敵首祭(Tinato)最重要呢?我想(了)一想,以前可能是Tinaot比較重要在的話,當然是Pastaai比較重要,因為每個族群都認同它嗎!現在像我們族人的話,Tinato除了我們趙家tautauwazai這個地方以外,大家好像都不太重視了。可是講到Pastaai,大家都知道,什麼歌都會唱,好像都比較重視這個地方。當然還有很多(其他的)啦!(以下略)
趙二哥的談話後面還有介紹播種祭(pit-aza)、祖靈祭(pasvake)(?)、祈天祭等賽夏族祭典,以及更詳細介紹Pastaai。如果有興趣想全部聽到的話,可以跟我要錄影檔。
左邊是劉老師,右邊是趙二哥
不過,如果把這一篇其實和第一篇七姓公的故事來看,探索兩者的結果似乎大不相同,到底從文獻中探索,還是在現地對當事者的後裔做訪談呢?何者才能得到歷史的真相,還是歷史的真相本來就隨著不同族群的不同觀點而變化呢?突然慶幸自己不是讀歷史的。